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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玄清泉---螞蟻不吃的甘蔗

林清玄老師

2011-05-01

弱怕強,強怕狠,狠怕無天良。

  朋友在台南玉井鄉下買了一塊地,蓋了兩間房子隱居。地有一甲,種了幾百棵老芒果樹,朋友買地時正好是夏天芒果盛產的季節,碩大的愛文芒果纍纍疊疊,就像要滿溢整個果園,感動不已的朋友,立刻簽約買地。

  朋友是虔誠的佛教徒,買了土地後採取自然農法,也不施肥、也不打農藥。附近的農民都勸他,如果不施肥又不打藥,收成堪慮。

「一年過去了,又到芒果收成的季節,說了你一定不會相信,一甲地的芒果,收成正好是一百顆,還不如前一年的一棵樹長得多。」朋友無奈的說。

  既然打定主意用自然農法,又撐了一年,第三年的芒果收成正好是五十顆,兩夫妻當成零嘴還不夠吃。朋友跑去問種植有機芒果的農夫,農夫說:「如果是下了很多肥料和農藥的芒果樹,長則七年,晚則五年,才能恢復自然的結果。」
「為什麼呢?」
「因為芒果樹和人一樣,化肥和農藥正是它們的毒品,吸毒幾十年的樹,要用多少時間和力氣才能戒毒呀!在戒除毒癮的這段時間,哪有力氣結果呢?」農夫說。

朋友不好意思的對我們說:「很抱歉!今年不能請你們吃芒果,三五年後來,我請你們吃芒果!」
我看到芒果園邊上,曬著許多紅豆。
朋友說:「這紅豆也是自己種的,因為從種種子開始,就沒有接近毒品,所以長得很好。」

  談到種紅豆的緣由,有一次,他開車經過美濃,看人採收紅豆。種紅豆的人,收成前在田裡噴灑濃濃的除草劑,使紅豆欉枯萎豆莢乾枯,這樣剝起紅豆來就很輕鬆了。「自己種的紅豆,從採豆莢、剝豆莢都是很費力的工作,可是吃起來很安心。噴了除草劑的紅豆,誰敢吃呢?」聽了朋友的話,使我們全身發涼,像是喝了冰鎮過期的紅豆湯。

  從玉井往旗山的路上,路過九哥在內門的家,順路去拜訪。九哥家有一千五百坪的庭園,種了很多百年老樹,還有一些果樹。最特別的是沿著圍籬種了一些黑甘蔗,棵棵都是碩大而高壯,九哥拿出幾把柴刀,說:「要吃甘蔗的人,自己去砍!」

  幾個兄弟一踴而上,選最肥大的黑甘蔗,砍成一節一節就啃了起來。九哥說起這甘蔗的因緣,五年前有人送他一根甘蔗,他把頭切成幾段,插在籬邊,天生天養,從此沿著籬笆生長,一年長出幾十根,再多的客人也吃不完。

  我們把蔗渣吐在地上,不到五分鐘,就飛來許多蒼蠅和蜜蜂,嗡嗡圍繞,也不怕生,和我們分享甘蔗的美味。九哥說:「再過一下子,螞蟻也來了,金龜子也來了,因為這沒有農藥的甘蔗,是香聞十里呀!」

接著,他語重心長的問我們:「有沒有發現,路邊削甘蔗或賣甘蔗汁的攤子,連一隻蒼蠅、螞蟻都沒有?」
「對呀!那是為什麼?」
「因為噴了太多農藥,甘蔗灑農藥和別的作物不同,他是灑在土地上,從土裡穿出地面的甘蔗,馬上就會染上農藥,一節一節生長,每一節的皮上都有農藥,洗也洗不掉,到最後連蒼蠅、螞蟻都知道甘蔗是不能吃了,只剩下人在吃,你看有多悲哀!你們千萬不要在路上喝甘蔗汁呀!穩死的!」

  我們一邊讚嘆九哥種的甘蔗清香甜美,一邊心裡卻很沉重,心裡想著:「種甘蔗的人,不知道自己吃不吃甘蔗呢?」

  芒果、紅豆、甘蔗不是單一的問題,而是全面的問題,海峽兩岸的華人種出來的作物,幾乎都面臨同樣可怕的狀況,使我想到老輩的人說:「弱怕強,強怕狠,狠怕沒天良!」天良正在蔓延,還活著的人,只好各自小心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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