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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姐贈金

劉必榮教授

2007-08-18

  月初在大陸旅行演講時,在上海買了一本中華書局出版的書《亂世浮生:1937 – 1945 中國知識份子生活實錄》(作者帥彥,2007.6出版),描述了胡適、郭沫若、冰心、梁實秋、老舍、聞一多、梁漱溟、陳寅恪、劉文典、豐子愷、鄭振鐸等知識份子,在抗戰時的遭遇與心路歷程,非常好看。

  其中冰心一章,引了冰心對西南聯大時期,那些教授生活的描述。她說她那些好友「大半是些窮教授,北平各大學來的,見過世面,窮而不酸。幾兩花生,一杯白酒,抵掌論天下大事,對於抗戰有信念,對於戰後回北平,也有相當的把握。他們早晨起來是豆漿燒餅,中飯有個肉絲炒什麼的,就算是葷菜。一件破藍布大掛,昂然上課,一點不損教授的尊嚴。他們也談窮,談轟炸,談的卻很幽默,而不悲慘。他們會給防空壕門口貼上『見機而作,入土為安』的春聯。他們自比落難的公子,曾給自己刻上一顆『小姐贈金』的圖章。」這幾句話趣味盎然,看得人津津有味。這才是真名士,真瀟灑。知識份子的典型啊。尤其「小姐贈金」的閒章,更是苦中作樂的幽默,知識份子的豁達。

  十年前,我剛搬到木柵半山上住的時後,也仿出師表,刻了一枚閒章「躬耕南陽」(木柵剛好在台北的南邊)。當時曾笑對友人曰,等我一朝出仕,就換一枚閒章,改引出師表上一句:「臣本布衣」。一轉眼,十年過了,還是繼續「躬耕南陽」,呵呵。

  長久以來,一直對知識份子在歷史的「轉型期」或「過渡期」的關鍵時刻,究竟會怎麼調整,怎麼抉擇,感到高度興趣。因為那就是最難作決策的時刻。轉型期或過渡期的例子其實可以信手拈來:

  「明末清初」就是一個轉型期。當時多爾袞已經入關,雄踞北方,南明朝廷裡的大小官員與民間知識份子,他們的心態如何?辯論些什麼?徬徨什麼?強敵當前,他們在進退生死之間怎麼抉擇?

  孔尚任「桃花扇」的時代背景就是這個時代。北京趙園教授著的《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》(北京大學出版社,1999)也好關注了這個問題。那也是一本很棒的書。 尤其作者談到王夫之說,南明在面對北方強敵時,朝野還充滿了一股爭來爭去的「戾氣」,更讓我心頭震了一下。

  「清末民初」是另一個轉捩點。保皇還是革命?相信很人都猶疑過。稍早一點,日本的「幕末」時期,也是一個關鍵時刻。當時的人是怎麼選擇自己的方向?司馬遼太郎的小說《宛若飛翔》描述了這個時代的故事。日本漫畫《日俄戰爭》也描述了一些這個時代的掙扎。電影「末代武士」,不也講是這個時代?

  「1937抗戰軍興」又是一個關鍵時刻。知識份子是留在淪陷區?還是到大後方?家人呢?跟著走還是留在家鄉?前述《亂世浮生》就用十一個人物的小故事,勾勒出那個大時代的悲歡離合

  「1945年台灣光復」,對一些台灣人與日本人而言,也是一個關鍵時刻。面對新的環境怎麼調適?怎麼選擇?「1949」也一樣。是追隨國民黨還是共產黨?是留是走?對知識份子而言,又是一個抉擇。

  這些只是隨便舉的幾個例子。類似轉捩點或轉型期,古今中外都有很多。細細耙梳點點滴滴的傳記與回憶錄,我們應該可以對古今知識份子的生活、處境、與心路歷程有更多瞭解,也可以對那個時代的歷史,作更有血有肉的掌握。

  七、八兩個月,在大陸巡迴演講(包括公開的談判課程與公司內訓),前後去了二十七天。走過北京、天津、大連、石家莊、西安、大同、銀川、上海、廣州、香港。講了不少,也看了不少。大江南北跑一趟,什麼地方的什麼人格局大,什麼人格局小,什麼人可合作,什麼人再聯絡,心裡都有一本帳,也很有意思。

  旅行中,有碰過司機迷路的;有碰過機場暴雨,足足在飛機上呆坐四個小時的;有碰過行李沒跟上來的;也有碰過自己新買個皮箱,但因為太累了,下飛機居然「找不到」自己行李的烏龍。偶爾有些空檔,跟大陸好友喝杯茶也是樂事。二十幾天內,有在銀川古廟理喝茶,也有在廈門植物園山頂「滴水岩」的石桌椅上喝茶,也有在北京後海的櫓船上喝茶。各有風味不同。

  當然,最常碰到大陸朋友在談的就是股票。上海一個出租車司機告訴我,三個月前他投入了五萬人民幣,現在賺了兩萬。「跟政府賭,不賭白不賭,而且還是合法的賭,呵呵。」他說。

  用余秋雨的話說,這些看到的、聽到的,都是「人生風景」。

  我慢慢旅行,慢慢咀嚼。雖然旅行多了,也會感到累,在飛機上醒來,也會弄不清楚現在究竟是出國還是回國,早上醒來,也要定一下神,才弄清楚現在在哪裡。但這種恍惚,本身不也是一個「風景」嗎?念及此,不禁莞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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