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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驟雨毫無預警的從天而降，滑啦啦的打在窗櫺上，發出巨大的音律，把我從夢中喚醒，伸伸懶腰，泡了一壼茶，便去浴室裡梳梳洗洗，六點鐘送報生準時的把報紙擺放在大門一角，我開門去取，按例的從體育版閱讀起，讀到國際版時聳肩一驚，標題斗大"華裔神童張世明，憂鬱症早逝"；這個人我記得，當年報紙登得好大，轟動一時，號稱華人第一人，十歲可寫英文詩，十三歲獲得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入學許可，廿一歲取得博士，創下該校最年輕新生入學紀錄，之後在美國從事研究工作，乍看之下前途似錦，事實上正好相反，他從於銷聲匿跡趨於平淡 ，沒有什麼大新聞上報，前幾年被憂鬱所擾，悄悄 返回馬來西亞，直到辭世，享年卅一歲。

　　英才早逝之後沒多久，他父親理好憂傷的思緒發布一則新聞指出，他因年紀太輕就進入競爭激烈的美國社會，工作壓力太大，加上無法適應他人對對神童的眼光，導致身心俱疲，性格變得異常孤僻與冷陌，他的父親說出了一個天才的悲哀，但只是實情的一小部分，也許一路走來，他的苦比此更多上幾倍。

　　張世明的故事，讓我想了極多，他呼應了某些醫學家與心理學家的看法，認為一大部分的天才其實是病態，他們也許在腦部結構中的某一段落出了差錯，以至讓某些部分的才華張顯出來，這麼看來，上帝真是公平的，給人一才，取人一才，有一得必有一失，如是如此，那又何必斤斤計較了。

　　我在臨床上觀察過無數的天才，從行為語言中顯露，他們未必出色，有些一看便知有問題，有些連走路都有困難，有些還有口吃，有些講話不知所云，有些活得很淒楚，我常在想，如果我的兒女是這樣的天才，或者天才必須用腦部病變來換取，我會喜歡嗎？

　　這些年來，我常在開車時聽見收音機裡傳來的聳人聽聞的廣告，清一色教人不要輸在起跑點上，彷彿人生是百米競賽，一下子就到了終點，事實上人生是馬拉，一條漫長的旅程，沒有人可以一定贏某一個人的；根據我的觀察，贏在起跑點的人往往輸在終點，人生長路，慢慢跑更悠雅，跑得太快，氣喘吁吁又有何益？廣告拿莫扎特當例子，但他們真的明白莫扎特活得很苦嗎？只活了三十九歲的他，除了古典音樂之外，人生乏善可陳，他的音樂還用來獻藝國王，常常被動的被差遣進了王宮演奏，那是心甘情願的嗎？

　　海明威貴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，但一生被憂鬱症所苦，終至舉槍自殺，梵谷亦復如是，躁鬱症發作時，割下自己的耳朵，還畫了下來，成了有名的自畫像，每每看到這一幅畫，我便百味雜陳；很多天才的下場並不好，但我們卻記得了他最驚世駭俗的一面，忘了點出他的悽愴，這也是媒體讓人詬病之處，一個好的媒體，必須比閱聽者更有智慧，剖析更透澈，事實上卻未必；我們只見媒體告訴我們，今年某個的數學競賽，全世界二百多人滿分，台灣便占有一百五十一人，這些表上的東西，何足為論？人家的孩子十歲只像十歲，我們的孩子，十歲時必須演得很二十，當然看來優秀，卻內心淌血，但有一天，人家的孩子三十歲很像三十歲時，我們的孩子卻像溜滑梯，三十歲溜回十歲，個個智能不足，莫忘人生是多面向的，很多元，或者許多元素組合出來才叫人生，而非單一的，或者分數‵成績‵成就等等可以論斷的，即便在某一項很優秀的人，也未必唯我獨尊，也許在另一面遠遠不如人。

如果滿分可以當飯吃，反而簡單，可惜的是，人生比此複雜多了。

　　我的職業，讓我更有機會近身接孩子，我發現即使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，我都未必全數贏了他，有些人的籃球已勝過我，有些人的羽球打贏我，有些孩子美術超過我，有些則天才知識好得不得了。才華天定的，找著了便是贏家了。

　　人生是一種尋找的歷程，尋找一處自己合宜的舞台，不可能人人相同，也就不必人人一樣，記憶力不佳的人，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參加記憶力訓練課程，依我來看，那已非他的強項，他該改弦更張做點別的，更何況很會背有什麼稀罕，人生不是靠背來的，思考‵理解‵創意，比起死記重要太多了。

我的記憶力不太好，但我覺得我把人生演得滿好的。

　　萬一孩子是天才，那就沒話好講，該做的是如何疏解其壓力，如果不是天才，就不逼著他變成假天才吧。天才好苦，這一點我完全明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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